窗前的白玉兰

林殿正

在北京儿子的房前，有一个小花园。这里树木葱茏，绿草萋萋，一些健身器材杂陈其间，是个休闲的好去处。尤其是那个月季花坛，红的、白的、黄的、紫的……碗口大的月季花开得一片片，很是招人喜欢。机关工作人员闲暇都爱到这里转一转，看一看，既领略了美景，又吸收了新鲜空气，是工作之余换换脑筋放松心情的极好场所。而那些带孙子或外孙的爷爷奶奶、姥爷姥姥们，更是把这里当成了带孩子的理想之地。于是，大人笑孩子闹，这里自然又成为了孩子们哭着闹着也要往这里跑的乐园。

我是刚过了2015年新年来北京带孙子的。初来乍到，京城的神秘感很是让我激动了许多时日。可当这神秘的面纱一层层消退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京城的严冬与乡下的老家并无二致，一样的风霜冰雪，万物萧条，到处灰蒙蒙的一片，使人不免生出一些惆怅和伤感。

那一日闲来无事，我站在窗前向外张望，无意间一幅亮丽的画面惊艳了双眼，只见窗外一改严冬死气沉沉的苍老模样，一树树鲜花正在寒风中争相怒放。在那如铁的秃枝上，雪白的花萼，圣洁的精灵，袅袅的身姿，奇特的风韵，与严冬萧条的景象形成鲜明的对照，使小院顿时增添了无限生机和活力。“这是什么花，竟敢与冰雪为伍，与梅花比肩？”这样自问着，我早踱到了树下。举目仔细一看，原来是窗前一片桃树旁的几株白玉兰，正在寒风中笑着向我点头致意，我的心禁不住一阵狂喜。自此，我在北京有了新朋友，无形中又平添了一个有事没事常在一块聚聚的知己。时而窃窃私语，与她倾诉心中的喜悦或烦恼；时而徜徉树下，迎花期，解花意，听蝉鸣，闻鸟语，背唐诗，练太极，兴之所至，常常流连忘返，俨然成了一对须臾不舍分离的“恋人”。

转年入冬，我忽发奇想：既为“恋人”，就要风雨同舟，甘苦与共，不光要在其枝繁叶茂，花好月圆时卿卿我我，更要在万物凋敝、冰天雪地里缠绵厮守，这才是恋情深浅的试金石。于是，我们的“恋程”就多了一段冰雪苦旅，而我的晨练则获得了不少意想不到的惊喜和启迪。

真是节令不饶人，立冬刚过去几天，就遭遇了一场强冷空气侵袭。呼啸的西北风夹带着小雨和雪豆铺天盖地席卷了北方大地，冻得我竟两天没出门。第三天凌晨，雪霁初晴，我来到小花园，举目四望，到处一片萧条景象。前几天还有许多恋枝的树叶挂在枝头逗秋风，如今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杈在与寒风作着不懈的抗争。心里正在惆怅，忽然惊喜地发现，前边那几棵白玉兰与周围的树木大有不同。只见在那刚落完叶子的枝头上，竟顶着寒风不合时宜地萌发出一片片密密麻麻的“新芽”。在寒冷的晨风中，它们摇曳着，蹦跳着，与寒风跳着“贴面舞”，与觅食的小鸟做着游戏，浑身散发出铁青青、灰蒙蒙晦涩而稚嫩的光。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树前，定睛一看，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想不到其貌不扬的玉兰树竟有这等功力，能在刚落完叶子后，紧接着就萌发出新芽。然而，正在疑惑之际，再仔细一看，真是老眼昏花，这哪里是叶芽，分明是一个个刚萌生出来的椭圆状的、毛绒绒嫩生生的小花骨朵。她们摇着身躯，拍着小手，看着傻乎乎的我，正在做着鬼脸讪笑我呢！各位看官，请别笑话我的孤陋寡闻，谁人不知，植物界的铁律是秋天叶子落尽之日，就是它悄无声息、深居简出开始“猫冬”之时。又有谁知，玉兰树虽朴实无华，相貌平平，却独树一帜，竟能在晚秋落叶之挽歌中演奏出严冬新一轮花的昂扬序曲。这难道不正是玉兰值得称道和赞美的独特品质吗？

于是，我的热情由于花骨朵的萌出而大增，我的晨练则增加了一项新内容，频到树下细端详，喜迎花期早芬芳。每次来到树下，都有新发现，获得新惊喜。也许初冬正是玉兰适应环境，锻炼筋骨的绝佳时机，你看，风来了，它们呐喊着，嘶鸣着，随风摇动着全身的筋骨，打出一套剧烈而震撼的“太极拳”，让寒风在枝杈间不敢停留，败下阵来，狼狈逃窜，何其豪迈；雪来了，它们在雪花飘飘中轻歌曼舞，用这天赐良机，尽情和枝头的小鸟逗趣嬉戏，并用这纯洁的白雪淋漓尽致地洗一个冷水浴，洗却身上的灰尘，以全新的面貌迎接冬的洗礼和花期的到来，好不快哉！

刚入冬的玉兰是如此的欢快惬意，好像压根就没把冬天放在眼里。眼瞅着马上就要进“九”了，它们还能经得住这冰天雪地、天寒地冻的考验吗？我的心骤然紧张了起来，不由得加快了晨练的脚步，更增加了到树下观察的频率。

当一九，二九不知不觉在指缝间溜走时，白玉兰并没发生什么明显变化，只是铁青着脸，不动声色地摇动着身躯，庄严地接受风霜冰雪的洗礼。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发现，她的枝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只见遍布枝头的小花骨朵，不再那么干瘪，个个露出了圆鼓鼓的笑脸。我兴奋地围着玉兰树转起了圈，不时地拽着一根根枝条，近距离观察那些让人寄予厚望的小精灵。别看花骨朵弱小，但却与其母体一样，同样是铁骨铮铮，冷眼看着这冰冷的世界。我的心一阵颤抖，原来这一个个小生命竟是在这般恶劣条件下发育的，心里不禁对玉兰花生出深深的怜悯和敬佩之情。

“花骨朵都有了，花期还会远吗？”在我的无限希冀和期待中，我晨练的脚步更加勤快了，而在树下转悠的脚步却变慢了，这转转那看看，就是不忍离去。有时不仅早晨去，一天之中只要有闲空就不由自主地往树下跑，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然而面对我的极大热情，她却像一位高傲的公主，视而不见，不为心动，仍我行我素，不动声色地按照自己的发育程序，不疾不徐，自由自在地过着自己约定俗成的规律生活。

俗话说的好：“三九四九，棍打不走。”此时正值深冬，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节。那一个个刚萌发的小骨朵，却偏偏选择了此时为生命的起点，既让人担心又有点不可思议。而让人更加不可思议、刮目相看的，是玉兰那身如铁，志如刚，顶风冒雪忙成长的精神。你看这时的玉兰树好像一尊尊铜浇铁铸的金刚，傲立在冰天雪地之中，任寒风摔打，任冰雪披挂。而那些娇嫩的小花骨朵仿佛比它的母体更坚强，她们虽身居高枝，是风刀冰剑光顾最多的地方，但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和怯懦，依然像一个个顽皮不羁的小顽童，在冰雪中嬉戏打闹，在寒风中唱着醉人的歌谣。“暴风雪，来得再猛烈些吧！”她们全然不睬寒潮的淫威，反而与之叫上了板，较上了劲，还趁着这一大好时机暗暗攒劲，强筋健骨，为将来的灿烂开放等待时机，积聚力量，多么英武聪慧的小勇士哟！

当时光老人的脚步迈进“五九六九，河边看柳”时，春的气息渐浓，我对玉兰的拜访也更勤了。忽然有一天，我惊奇的发现，玉兰花像一个个正在不动声色走进自己青春发育期的少女，悄然发生了许多喜人的变化。首先是她那铁青色的小骨朵在一天天变大，接着，铁青色的外衣也发生了微妙变化，逐渐由周身密布的黄褐色小绒毛所代替。直到六九，它的萼蕾才发育成型，一天天变大，颜色也逐渐呈现出了墨绿色。这时你再看那玉兰树，满树的花蕾像一只只毛绒绒的小猕猴蹲在枝头，瞪大好奇的眼睛，看人来人往，春风荡漾，阅风雪冰霜，世事沧桑，好一派枝头东风荡，猕猴闹春忙的喜人景象。

真是好花知时节呀！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大自然的神奇，恰到春分，白玉兰像一个个童心未泯，清新好奇的少女，争先恐后地打开了紧固自己周身一冬的坚如铁皮似的萼片，婉如“小荷才露尖尖角”，露出了粉嫩的小脸，急忙探出小脑袋，睁开懵懂的大眼睛，贪婪地看着这清冷的世界，好不惊喜！

有道是酒饮微醺，花看半开，这时你再仔细看那千枝万蕊的白玉兰，像极了一只只叽喳待哺的小燕子。刚打开的萼片，就像那乳毛未干，扑楞欲飞的一双双小翅膀，而那半开的花，恰似小燕子那一张张嗷嗷待哺的大张着的嘴，把嘴角的鹅黄扩张到极致，显得更加粉嫩白皙，让人看了，真有点爱怜和欢喜。

农谚说得好，“清明断雪不断雪，谷雨断霜不断霜”，更别说刚到春分了。这时节，依然是冰天雪地，寒流频至，冬的余威未尽，春的气息甚微。尤其是今年（2017年）的北京城，真正成了这一农谚的翻版和佐证，去年一冬未见雪花，谁能想到临近清明了，竟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把个春日搅得风雪凛冽，四野寒彻。面对如此恶劣的天气，玉兰花并没有丝毫改变向春进发的初心，而是毅然迎着冰雪风刀，奋然前行。只几天的功夫，满树的玉兰花就像一个个反潮流的勇士，顶着寒风飞雪，竞相开放了。这时你再看那玉兰花，雪白无瑕，一尘不染，恰似一支支收到集结号的小喇叭，向着蓝天，向着大地，吹响了向春天进发的高昂号角，用自己毕生的力量叩开了百花齐放、万紫千红春的大门，也让自己的生命终于迎来了高光时刻，与春同频同谱齐步并肩迈向了一元复始的新天地。

我喜欢玉兰花。有道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虽然她的叶子肥厚，枝杈挺直，花儿平淡无奇，既无杨柳的婀娜，也无松竹的扶疏，更无梅花的艳丽和芳香。但正是她这弃妖冶之色，去轻佻之态，不与群芳争艳，不惹蜂蝶狂舞的洁身自好和朴素情怀，让她在百花丛中站稳了脚跟。正如庄子所说：“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就凭这朴实无华，素面朝天，优雅大方，自然天成的气质，不知打动了多少文人墨客的心，更别说像我等这样的草根百姓了。你说，谁人能不喜欢？

我欣赏玉兰花。她那默默无闻，悄然开放，晶洁清丽，朵朵向上，光明磊落，一身阳光的高尚情操，为百花园竖起了一面亮丽的旗帜。无绿叶扶持也要开放，无和风暖阳也要芬芳，舍得一身剐，敢把冰雪踩脚下，誓将春的气息播向远方，勇当报春使者的品格和意志，更成就了她在花族中的显赫地位。她只报春，不争春，只开放，不争艳，甘当一名默默无闻的幕后英雄。当她盛开时，冰封雪舞的大地刚刚略显春的端倪，而当她落英满地化作泥时，杏花，桃花，迎春花及一些不知名的花草才闹闹扬扬次第开放。终其一生，只充当了一个报春姑娘的角色。经严寒，历苦难，怒开放，迎春天，把花的事业做到了极致，这正是玉兰花的可歌可泣之处。谁人能不敬佩，谁人又能不欣赏呢？

当然，我更赞美玉兰花。她那不畏严寒，不惧苦难，铮铮铁骨，一往无前的精神，成就了她在百花园中“铁娘子”的光辉形象。有道是，“不经一番寒彻骨，哪有芬芳香满院？”玉兰花正是效仿梅花的风骨，实践这一名言的典范。一如人生路，风雨如磐，曲折婉转，苦难常伴，逆境常显，千难万险，步履维艰，但只要像玉兰花那样，直面人生，敢于登攀，以苦为乐，勇毅前行，跨过激流险滩，冲破艰难险阻，花的盛开和事业的成功就成为了必然。这是玉兰花给我们的启示，更是我们通向美好明天的金光大道。

我爱玉兰花，更爱玉兰所奔赴的春天。

作者简介：

林殿正，男，山东省栖霞市人（现居北京）。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栖霞市作家协会和散文学会会员。自幼酷爱读书，崇尚文学，有书读，有字码，只管耕耘，不问收获，乃平生最大爱好和乐趣。作品散见于《中国纺织报》《山东交通报》《山东工人报》《烟台日报》《今日牟平》《甜美栖霞》和《首都文学》《齐鲁文学》《青海湖》《霞光》《长春湖》等多家报刊或平台，并有多篇文章获奖。有作品获“莱伯君王杯”第四届《胶东散文年选（2021）》“爱家乡.胶东散文故乡纪事非虚构写作大赛”优秀奖和《胶东散文年选（2022）》优秀奖及栖霞市庆祝建党百年征文大赛三等奖，作品入选《胶东散文十二家.林殿正卷》和《黄海散文双年选》。系一介痴心不改的文学路上的追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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