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西城
上海小友传来一段文章，述旧日上海舞厅花事，听说是得自家中长辈。小友家世显赫，乃民国卢氏之后，彼之祖父是老克勒（上海俚语：花花公子），去年百岁去世。生时，徜徉舞国，繁花摘遍，尽享温柔。平日有写日记习惯，文章大抵源于此。大凡老上海，一讲舞厅，脑海里第一跳出来的便是百乐门、仙乐斯、大都会、美高梅等四大舞厅。老生常谈，耳朵起茧，了无新意。老克勒所言大有不同，重心在少有人知的舞厅。
文云：“沪上舞厅，五颜六色，可分大、中、小三类。大有大格局，小有小格局，各有好白相（上海话，可解有钱人士或玩意），而以小格局更为有趣。”书画家、作家陈定山将上海舞厅分成三级，即甲、乙、丙是也。甲级有六家，仙乐斯、百乐门、大都会、丽都、维也纳、新仙林。乙级有十二家，丙级以下，关关开开，有数十家，店号不克尽录。朱子家云“跳舞厅以舞女为主角，小姐质素差，装潢如何富丽堂皇，也属徒然”，的是名言。
老克勒先说上海扬子舞厅，香港人听过得不多，我亦只听得刘达良伯伯说过，不大熟悉。原来是大舞厅，发轫于一九三三年十一月六日，坐落滨口路，地点适中，华丽典雅，大方得体，格局一流。既称一流，自有其过人之处。先说乐队，居然是由黎锦晖领导的清风舞乐团，这就不同凡响矣。黎锦晖首作《毛毛雨》，为中国时代曲之父，扬子舞厅聘他坐镇，不独大手笔，亦取先声夺人之效。黎锦晖肯出山，当跟他妻子徐来有关。徐来，女明星，雅号“神秘美人”，朱唇皓齿，佯羞整翠，现身场内，男儿皆醉。
弹簧舞池的始创者
扬子舞厅带领潮流，逢星期三、六、日三天有茶舞，午餐一元二角五分、晚餐二元整。另外，扬子舞厅的装饰，亦创新猷，统由新野公司布置，此乃海上知名的艺林公司。说扬子，不得不提它独一无二的舞池，是上海滩最早设有弹簧舞池的舞厅。一般人都以为百乐门是始创者，照老克勒所述，实是以讹传讹，辩诬修正，功德无量。
三六年，扬子举办百花艷舞大会，接连七日，每位舞小姐均以花来对应其背上的图案，娉婷袅娜，媚态撩人。结果，红星魏安娜化作丽春花，夺得花魁，舞场请来大明星袁美云颁奖，盛极一时。有黎锦晖主导乐队，驻场歌星太马虎，请来“银嗓子”姚莉献唱。扬子噱头多，别开生面设有音乐茶座，每日二时开始，礼聘海上滑稽大王姚慕双、周柏春逗唱、说笑，如同今日黄子华之栋笃笑，全场泻满，男色不逊女色。
跟扬子并称一级者为维也纳舞厅，一九三三年七月开幕，地处大华路六号。维也纳舞厅气派更阔更大，分室内和室外两部分、花园部分设有观鱼舞池和喷泉舞池，另外辟有自由神、中正桥、波浪屿等景观，还曾开过高尔夫球场和溜冰场。香港丽池夜总会的模式即沿袭维也纳舞厅。维也纳舞厅精于卖广告，有曰：“舞于园中凉风徐来心俱快；舞于厅内清气风高爽溽暑尽消；携眷偕舞唯维也纳最为高尚；避暑解闷舍维也纳当然莫属。”当系文坛高手所撰。维也纳舞厅最红的小姐叫刘惠珍，螓首蛾眉，削肩柳腰，一笑倾城，达官贵人，皮裘王孙，追逐彩裙其下者不可胜数。老克勒鹄场内名花张曼娜、王秀珍，历三月不果，钞票用掉不少。
另外也不能不提圣安娜跳舞场，位于斜桥弄，搞手王信和是娱乐界名人，园林胜景，布置雅致，小姐怡人。可是风水欠佳，业务平平，屡屡易址，终于钉上排门板。
中型舞厅有设于月宫饭店的月宫跳舞场，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开幕，位于北四川路九十九号，是上海滩华人最早开创的舞厅之一（另一家为黑猫舞厅），月宫饭店股东制，共十六人，包括绅商冯少山、马仲文、赵传鼎、林炜南、邓仲明等，主席孙春生，为上海地产巨商。月宫最为人传颂者乃是二八年二月，知名女星蝴蝶和林雪怀订婚于此。当日，冠盖云集，轰动上海滩。月宫最红的舞小姐叫李笑梅，相传有某巨贾厚以洋房一幢，欲一亲香泽，被拒，沪上舞小姐多惜身如玉，非金钱所能买。
小舞场也派头十足
至于小舞场，较出名的有大陆舞厅，开办于一九三五年，位于宁波路三十三号，标准小舞厅，广告卖得老大，宣称：“不惜巨资，聘请美术专家负责场内设计，乃海上唯一标准跳舞场。”后大陆舞厅易主，改名伟宫舞厅，可别小觑它，开幕之日，居然请得葡萄牙驻沪总领事揭幕，派头十足。音乐方面也不马虎，聘请白威廉大乐队演奏。伟宫舞厅有个特色，小姐均为串场者，最红的舞小姐叫黄丽红，样貌胜过陆小曼、唐瑛等名雌。
九十年前的花事，今已日落西沉。一代尤物、红颜皆埋黄土化白骨，伊之姿容、伊之身段、伊之芳名，有谁还能记得？（附记：本文若干资料参考唐超君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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