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罗将军风水猛虎擒猪


太平天国

龙潜海角恐惊天

(1)

那是去年国庆长假,一个人在隐庐静静地度过。漠漠轻尘里,幽幽岁月中,独自蹉跎。没有浪漫。没有绮想。就那么一个人,落在尘埃深处一般。远闻佛音呢喃;遥见佛光闪烁。心底里的细波微澜,如一湾池塘之水,悄无声息。一切都是静悄悄的,电视,电脑,衣柜,沙发,书本,餐桌,绿植,茶杯,以及茶杯里细波荡漾的千年普洱闷骚红……这才明白了,人在自己独对自己的时候,就是十足的弱智呆瓜。

从书市上淘来的那本《洪秀全传》,一直静悄悄放在书桌上,就像一朵闲置枝头无人问津的老梅。这两日,轻尘忽然乱飞,迷了人眼;天光忽然嗤嗤如流,凛了人心。不晓得时日这道渺然长绳,如何在尘封了许久之后,却忽然像一条赤练蛇一样高扬起来,令人晃晃的,似乎听到了遥远的地方的一脉缠缠绕绕之游丝。

这本古旧的《洪秀全传》,究竟是哪一年从哪一个书市上淘来,如今早已忘记。价钱肯定不超过一元人民币。莜麦色封面上,是一副气宇轩昂的洪天王线描画像,线条简练,一笔一画,如镂,如雕,如刻;浓眉横列如卧蚕,目光炯炯;冠带悬垂如刀剑,仪相庄严。此书由湖北人民出版社于1982年12月出版。作者田原先生,似乎不甚著名,从网上搜了一下,不得要领。他在《后记》里说:“我不是历史专业工作者,只是凭着对清史的特殊爱好,多年来注意搜集这方面的资料,时断时续地做了一些研究。但因限于条件,也多是浅尝辄止,未能深入下去。在这中间,我对太平天国部分,兴趣逐渐浓厚,花的精力比较多些,出笔记之外,还拟了几个人物传记提纲,后又陆续加以整理,写成这本《洪秀全传》。”

这些话,实在,中肯。通览全书,印证了他的言辞之不谬。这本书的文采,不甚斐然,平实,扎实,没有过多的修饰之词。在平淡的语言之中,从平常的行为之中,为读者塑造了一个草莽英雄形象。

记得,此书淘来之后,曾经反复阅读,不下于三回也。当然,不是一字一句地、一丝不苟地读,而是跳跃性地、选择性地读。根据兴趣,断续读之。详尽处滴水不漏,恨不得掘地三尺;简略处一目十行,水过之处,甚至连地皮都不湿。说起来,这样的读书之法,实在算不得严肃认真。可是,没办法。近些年来读书养成的恶习,已是难以改变了。有时候,面对一本精美图书,用这样的读法,觉得实在惭愧;一字一句读来,又觉得实在没有必要。是不是一些书写得语句过于稠密,拟或是过于罗嗦了呢?俺不晓得。只是觉得,在你读了一行字,便知道此后数行,甚至是数页之后,还有必要再像老牛嚼嫩草一样,反复地哼唧么?

以上情形,只是我读书的一般情状。还有一些自己认为值得一读之书,草草读过,便觉得是暴殄天物,是罪过,便放置手边,留待他日再仔细拜读。可是,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及至过了半载,这本值得尊敬的书,依然故我放置手边,有的甚至遍寻不见了踪影,实在令人惭愧恼恨交织。惭愧于自己的疏懒,恼恨于自己的恶习难改。俗话说,买书不如借书,借书不如抄书,实在是真理。借来的书,不得不还;需要抄录的书,更是潜心用力,哪容得你再懈怠推脱?——呵呵。话扯远了。还是回归正题吧。

洪天王

洪秀全(1814-1864),原名洪仁坤,小名火秀,汉族客家人,原籍广东嘉应州,出生于广东花县(今广州花都区)官禄布村。他的老爹洪镜扬,是个忠厚朴实的农民,不识字,一生娶了两个老婆,原配王氏生了五个孩子,三男两女。王氏去世后,续娶李四妹,没有生育。洪秀全在兄妹中排行老四。老大洪仁发、老二洪仁达,后来都成了太平天国的“皇亲国戚”,后期一度执掌大权,危害甚烈;妹妹洪宣娇是个霍霍有名的女将领,英武绝伦;姐姐洪辛英只留其名,事迹无可考。

1828年,16岁的洪秀全第一次到广州参加秀才考试,却落第而归。第二年,他做了村塾教师,一边教书,一边自修,准备再次应试。他广泛涉猎各种应试科目,以及稗官野史、神话传说。1836年,时隔八年后,他再一次迈进考场,依旧名落孙山。次年,不甘心失败的他再次卷土重来,第三次参加考试。这时候,他已经25岁了,雄心如海,志在千里,可是,结果却是残酷的:他又一次失败了!

三考三落,愤愤不平的他大病四十余日,病重时写下了一首述志诗——“手握乾坤杀伐权,斩邪留正解民悬。眼通西北江山外,声振东南日月边。展爪似嫌云路小,腾身何怕汉程偏!风雷鼓舞三千浪,易象飞龙定在天!”

这首诗是否洪秀全所作,学界尚有疑问。不过,从那些语句中透露出来的霍霍杀气,以及自诩飞龙在天的豪迈,其诗思脉络,还是有迹可循的。不过,一个三考三落的乡下穷教书匠,却大谈什么“手握乾坤杀伐权”“易象飞龙定在天”,实在有些痴人说梦,在村里人眼里,肯定是个神经病,人们对他的嘲讽讥笑,恐怕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吧?

然而,后来的一场三人小团体集会,产生了一个极其神秘的组织,却改变了混沌之中的一切,不但深刻地影响了千百万中国人的命运,甚至严重地影响了中国历史的发展进程。

据该书描述,1843年7月的一天,天气燥热,洪秀全与冯云山、洪仁玕,相约来到官禄布村外的一条小河边。这条小河,名曰石角潭。三个人都是有志青年,科场屡试不第,对清朝统治者满怀仇恨,决心同心协力,发动群众,进行一场震动天下的革命,唱一出天翻地覆的好戏。当下,三人脱光衣服,跳进河里,哗啦啦冲洗全身。这是仿照基督教之洗礼仪式,表示结束“旧我”,开辟新生,开始新生命和新事业。就这样,一个秘密的革命团体——“拜上帝会”诞生了!

对于“拜上帝会”之诞生,罗尔纲《太平天国史》的记载比较概括:“鸦片战争后一年,清道光二十三年(一八四三年)六月,太平天国领袖洪秀全在广东花县的一个农村书塾中,创立发动革命的工具上帝教。第二年初夏,洪秀全和他最亲密的朋友冯云山入广西进行革命活动。冯云山深入桂平县紫荆山组织了拜上帝会。清道光二十七年(一八四七年)秋,就在紫荆山区内的平在山建立拜上帝会的总机关。”“拜上帝会以桂平紫荆山区为中心,西到贵县,东到平南、藤县,北到武宣、象州,南到博白、陆川以至广东信宜,在这几个州县星罗棋布的农村里面,迅速发展。”

而《清史稿·洪秀全传》对此的记载,却迥然不同。这部被主编赵尔巽称为“急就之章”的史籍,对洪天王的描述颇有意味,说他“少饮博无赖,以演卜游粤、湘间”。“饮博”,饮酒与博戏;“演卜”,推演与占卜。洪秀全早年豪饮滥赌,算命卜卦,游走于广东湖南之间。他听说有个名叫朱九畴的人创立了一个民间组织“上帝会”,亦称“三点会”,志欲反清复明,拥趸众多,还可以赚老多钱,就与同乡冯云山拜老朱为师,后来老朱死了,“众以秀全为教主。官捕之急,乃往香港入耶稣教,藉抗官”。洪秀全接续朱九畴的薪火,成为继任教主,被清军追捕,与冯云山一起逃往香港,加入了耶稣教,风声过后,二人回到广西桂平县继续传教,秀全的妹夫萧朝贵,以及桂平县的杨秀清、韦昌辉等人纷纷入伙,贵县(今贵港市)人石达开也闻讯跑来加入。

随着信徒不断增加,势力渐渐扩大,洪秀全开始弄妖。一次,他患病昏迷,醒来后神秘兮兮对众人说:“上帝召我,有大劫,惟拜上帝可免。”于是创立“拜上帝会”,“凡会中人男称兄弟,女称姊妹,欲人皆平等”,秀全自称是天父之子,耶稣之弟,“天父名耶和华,耶稣其长子,己为次子”。他独居一室,禁绝饮食,几天后才走出来,蓬首垢面,手舞足蹈,说自己这几天与天父在一起,商议人间大事,“众皆骇服”,众人唬得大眼瞪小眼,拜服于地。此后,他采取了两项重大举措,一是“复造宝诰、真言诸伪书,密为传布”,制作文告与经书,广为传播,制造舆论,忽悠民众;二是继续修炼,“潜蓄发,藏山菁间”,“山菁”,即“山箐”,指山中大竹林。洪天王长发飞扬,目光诡异,藏身于竹林茂密的山崖间,派遣众人前往各地发展会员,“嗾人分赴武宣、象州、藤县、陆川、博白各邑,诱众入会”。

这段记载,要点有三:一,洪秀全早年不务正业,嗜酒赌博,算命卜卦,游走江湖,招摇天下;二,“拜上帝会”的前身,即是“上帝会”,其首倡者并非洪秀全,而是朱九畴,洪是朱的继任者,抑或说是发扬光大者;三,洪秀全弄妖作怪,极富手腕,整得众人拜服不已。田先生在书中对这些只字不提,既是弘扬“正能量”之必须,似乎也是对某些史实有所忽视呢。

清史稿

洪秀全这几位早期伙伴,后来都成了太平天国的核心领导人。冯云山是广东花县禾落地村人,与官禄布村相距5里路,是秀全的表亲和同学,关系极为密切,他自幼诵读经史,博览群书,因屡试不第,在村塾中执教,后来被封为南王,称七千岁,至于他投身革命的原因,《太平天国史》如是说:“南王(冯云山)籍录广东,家道殷实,前随天王遨游天下,宣传真道,援救天下兄弟姐妹,日侍天王左右,历山河之险阻,赏风雨之艰难,去国离乡,抛妻弃子,数年之间,仆仆风尘,几经劳瘁”。萧朝贵是秀全小妹洪宣娇的老公,被大舅哥封为西王,称八千岁,他是个文盲,极端蔑视读书人,却英勇善战,屡立功勋,可惜很早就死了。杨秀清出生于一个贫苦农家,以耕山烧炭为业,参加革命后被封为东王,称九千岁,后来在天京事变中被杀,家人部属尽遭屠戮。韦昌辉生于富贵之家,自幼读书,颇有才华,善于见风使舵,被封为北王,称六千岁,是天京事变的刽子手,事后遭到洪秀全捕杀,被处以磔刑(五马分尸)。石达开颇富文韬武略,时人称他“龙凤之姿,天日之表”,被封为翼王,称五千岁,屡立战功,天京事变后率部出走西南,兵败大渡河,陷入绝境,他决心舍命以挽救三军将士性命,亲往清廷四川总督骆秉章大营谈判,被逮捕押解成都,处以凌迟酷刑,不屈而死……

太平天国领导层中最具现代意识的,则是洪秀全的族弟洪仁玕,他在香港居住多年,1859年回到天京,被封为军师、干王,一度总理朝政,1864年在江西被清朝捕杀。他对西方见识较广,其著作《资政新篇》是具有发展资本主义主张的政治纲领,他提出“用人”“设法”两大政治主张。所谓“用人”,即“用人察失”,“禁朋党之弊”,意在杜绝内讧,加强集权;所谓“设法”,即“以风风之,以法法之,以刑刑之”,用良好风气引领时代,以完备法制治理天下,以严刑峻法惩治犯罪,他并举英、美、法等国为例,要求学习西方国家的政治制度和科学技术,走富国强兵之路。他还著有《颁新政宣谕》《克敌诱惑论》《兵要四则》等,合为《干王洪宝制》。应当说,洪仁玕的这些理念,至今依然具有鲜活的现实意义。他是一位被时代夹缝磨碎了的政治家。他曾在诗中慨叹:“春秋大义别华夷,时至于今昧不知;北狄迷伊真本性,纲常文物倒颠之。”

“华夷”,指中国与外国;“北狄”,古代对北方少数民族的称呼。干王感叹说,所谓“春秋大义”,就是搞明白“华夷之辨”,区别中国与外国之不同,可是许多人根本不懂这一点,只是被偏狭的民族意识所驱使,将纲常伦理都弄颠倒了,可悲呀!

为了纪念“拜上帝会”之诞生,洪秀全请著名铁匠“打铁罗”铸了一把宝剑,名曰“斩妖剑”,整日里佩在身上,并赋诗一首抒发满怀革命激情——

手持三尺定山河,四海为家共饮和。

擒尽妖邪投地网,收残奸尻落天罗。

东西南北敦皇极,日月星辰奏凯歌。

虎啸龙吟光世界,太平一统乐如何!

金田起义

(2)

太平天国的标志性事件,就是金田起义。

道光三十年 (1850)年底,各地拜上帝会众一万多人云集广西桂平县(今广西桂平市)金田村宣告起义,发动对满清朝廷的武力对抗。1851年3月23日,洪秀全在广西武宣县登基,建立太平天国,称“太平王”,后改称“天王”。《太平天国史》对此的记载是:“清道光三十年(一八五0年)十月初一日,拜上帝会在金田团营,与地主阶级团练展开武装斗争。十一月底,打败来攻的清军。十二月初十日(一八五一年一月十一日),就在金田宣布起义,在长空上飘扬起‘太平’的旗帜。”

《清史稿·洪秀全传》的记载则较为具体:“初,粤西岁饥多盗,湖南雷再浩、新宁李沅发复窜入为乱。粤盗张家福等各率党数千,四出俘劫。秀全乘之,与杨秀清创立保良攻匪会,练兵筹饷,归附者益众。桂平知县诱而执之,搜获入教名册十七本;巡抚郑祖琛不能决,遂释之。秀全既出狱,秀清率众迎归,招集亡命,贵县秦日纲、林凤祥,揭阳海盗罗大纲,衡山洪大全皆来附,有众万人。”

那一年,桂平一带闹饥荒,盗贼蜂起,雷再浩、李沅发、张家福等强贼四处劫掠,弄得人心惶惶,洪秀全与杨秀清乘机组建了一支“保良攻匪会”,宣称为民除害,归附者众多,引起桂平知县的惊恐,“诱而执之”,搜出了17本教徒花名册,广西巡抚郑祖琛忐忑难决,只得予以释放。洪秀全出狱,一如猛虎归山,杨秀清率众教徒欢迎,秦日纲、林凤祥、罗大纲等纷纷来归,集聚教众近万人,声势浩大,金田起义随即爆发。

大旗一举,天下影从,势如烈火燎原,仅仅两年之后,1853年3月29日,太平军即攻陷金陵(南京),并宣布定都金陵,改名天京,正式建立太平天国政权,洪秀全从此进入天王府,作威作福。

关于太平天国定都南京,按照《太平天国史》的说法,洪秀全起初是反对的:“在攻克南京后,建立首都问题摆在太平天国领导者的面前。这一个决定革命前途的决策,要他们立刻作出决定。洪秀全是早已主张建都河南的,在长沙北出时,已采取过要到常德经鄂北出河南的行动。只因到益阳忽得民船数千,才改作顺流而下。到这时候,洪秀全主张分军镇守江南,大军向河南挺进,取河南建都。这一个主张,不论是在战略思想上或政策方针上都是十分英明正确的。”

罗尔纲先生进一步指出,洪秀全“熟悉中国历史,知道南京‘局促于东南,而非宅中图大之业’。历史上建都南京的都是一些偏安的或者割据的皇朝,结果没有不遭灭亡的。所以他不从南京建都的一些表面利益来看问题,而从革命的根本大计来着眼,提出分军镇守江南,大军取河南建都的主张。可是,杨秀清却采取了老水手的建议,在南京建都,在太平天国兴亡史上,铸成了大错”(《太平天国史》卷一·序论)。

罗先生这段论述,要点有二:一,定都南京,非洪秀全之意,他是屈从了杨秀清的错误主张;二,由于洪的正确意见被否决,太平天国定都南京,才铸成了后来的覆灭命运,杨秀清其罪大矣!

至于定都南京之后的情形,《清史稿》记载如下:“秀全既破金陵,遂建伪都,拥精兵六十余万。群上颂称明代后嗣,首谒明太祖陵,举行祀典。其祝词曰:‘不肖子孙洪秀全得光复我大明先帝南部疆土,登极南京,一遵洪武元年祖制。’军士夹道呼汉天子者三,颁登极制诰。大封将卒,王分四等,侯为五等。设天、地、春、夏、秋、冬六官丞相为六等,殿前三十六检点为七等,殿前七十二指挥为八等,炎、水、木、金、土正副一百将军为九等,炎、水、木、金、土九十五总制为十等,炎、水、木、金、土正副一百监军为十一等,前、后、左、右、中九十五军帅为十二等。”同时大兴土木,建造天王府,“至金陵,始建宫室,毁总督署,复扩民居以广其址,役夫万余,穷极奢丽。雕镂螭龙、鸟兽、花木,多以金为之”。

鸟向晓兮必如我,太平天子事事可;

身照金鸟灾尽消,龙虎将军都辅佐。

洪天王这首《金鸟》,可谓鸿鹄飞天,金光四射。一个悠哉悠哉的太平天子,望着周围的龙虎将军,听着耳畔的声声颂歌,大感事事如意,洪福齐天,好不快哉!可是,三年之后爆发的“天京事变”,不但摧毁了天王的冲天自豪,还差点摧毁了煌煌天朝,局势自此急转直下,太平天国急速进入了垂危阶段。

东王杨秀清

史载,1856年是个多事之秋,东王杨秀清多次佯装“天父下凡”,逼迫洪秀全封他为“万岁”,其篡位野心昭然若揭。洪天王忍无可忍,密诏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燕王秦日纲铲除东王。9月4日,韦昌辉率领麾下精锐赶回天京,与燕王秦日纲会合,于凌晨突袭东王府,东王与其麾下数千人同时被戮,杀红了眼的韦昌辉索性以搜捕“东党”为名血洗南京城,2万多人死于非命。十几天后,翼王石达开赶回京城,会晤北王韦昌辉,斥责他“滥杀”,惹祸上身,北王欲族灭之,石达开连夜缒城外逃,韦昌辉捕杀其一家老幼,石达开来到安庆,宣布起兵靖难,并上奏天王,请杀韦昌辉以谢天下。洪秀全随即下令捕杀韦昌辉及燕王秦日纲,韦昌辉被五马分尸,时年31岁。这一连串惊天遽变,史称“天京事变”,成为了太平天国由盛转衰,直至灭亡的转折点。

对于韦昌辉诛杀杨秀清,《清史稿·洪秀全传》载,韦昌辉在秘密会见洪秀全之后,前往拜谒杨秀清,“既见秀清,语以人呼万岁事,昌辉佯喜拜贺,秀清留宴。酒半,昌辉出不意,拔佩刀刺之,洞胸而死。乃令于众曰:‘东王谋反,吾阴受天王命,诛之。’因出伪诏,糜其尸咽群贼,令闭城搜伪东王党歼焉。”东王见韦昌辉来了,还嘚瑟显摆,将逼迫天王封万岁之事相告,昌辉连声祝贺,东王设宴款待,于席间被韦昌辉一剑洞胸毙命,北王随后拿出天王诏书,下令捕杀东王余党。唉唉。精明强悍如东王,竟遭如此残戮,悲哉!

然而,事情到此,并未结束——“秀全妻赖氏曰:‘除恶不尽,必留后祸。’因说秀全诡罪昌辉酷杀,予杖,慰谢东党,召之来观,可聚歼焉。秀全用其策,而突以甲围杀观者。东党殆尽,前后死者近三万人。”洪天王的老婆赖莲英,是所谓“糟糠之妻”,早年跟随洪秀全参加起义,是他的重要助手,不过,作为上帝的次子、耶稣的老弟,洪天王说自己在天上有一位“正宫娘娘”,称为“正月宫”,老婆只能退居次席,封为“又正月宫”。赖氏告诫天王必须除恶务尽,并献了一条毒计:以惩罚韦昌辉酷虐杀戮为名,予以杖责,说是安慰东王余党,招呼大家前来围观,然后令兵卒突然包围现场,将东王余党诛杀殆尽。

关于“天京事变”的起因,目前学界尚有争论,除了传统的“东王逼封万岁说”之外,还有“密告说”“索取伪印说”“加封万岁说”“自居万岁说”等,各有说辞与依据,孰是孰非,碍难论定,还是等待专家考订吧。

天京事变

简单梳理一下,“天京事变”实际上发生了三场屠杀:一,韦昌辉假天王之命,诛灭东王杨秀清集团,并乘机屠戮异己,杀死2万余人;二,天王听从老婆赖莲英之计谋,以围观杖责韦昌辉为幌子,诱杀东王余党近万人。两次屠戮,共有3万人毙命。三,天王下令捕杀韦昌辉,死亡人数不详。当初韦昌辉带领3000精兵赶回天京屠杀东王,这些人是否在诛戮之列,不得而知;韦昌辉的弟弟韦俊、儿子韦承业倒是没有受株连,两人于1859年在安徽池州投奔湘军,成为了天国的敌人,后来天国惨败,二人回到故乡,但不为乡亲所容,只得远走安徽芜湖。这当然是后话了。

龙潜海角恐惊天,暂且偷闲跃在渊;

等待风云齐聚会,飞腾六合定乾坤。

在自相残杀的一片嗷嗷血海里,吟诵洪天王这首《定乾坤》,可谓百般滋味在心头矣。龙潜海角,闲跃在渊,等待风云际会的时辰,一举略定乾坤,呵呵,不过是白日做梦而已!

天父诗

(3)

关于洪秀全其人,从前模模糊糊地知道,他是中国历史上的大英雄,农民起义的伟大领袖,堪与朱元璋、孙中山、蒋介石等大佬比肩。可是,几年之前读了这本《洪秀全传》,以及《清史稿》等相关记载,又搜罗了一些有关太平天国的资料,忽然产生了极大的怀疑:他真的是所谓“大英雄”吗?

检视那些历史陈迹,感觉有些匪夷所思。在起义初始阶段,他堪称英雄,与他的兄弟姊妹们一起,创立“拜上帝会”,发动声势浩大的金田起义,率领太平军与清军激战,迅速席卷了半壁江山。可是,一进入南京城,他骨子里的腐朽没落意识与混世魔王嘴脸,立刻暴露出来,其腐败堕落之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建立在神权之上的太平天国集团,也迅速开始了惨烈的内讧,诸王互相攻杀,天京城内,血流成河,加之推行的种种倒行逆施之举措,很快失去了老百姓的拥护。假若太平天国打败清军,一统江湖,这个黑暗的政治集团的统治,应该比前朝更不堪,更溃烂,也就注定更短命。那些从前套在洪秀全头上的金光闪闪的桂冠,现在应当剥去了。——读读洪秀全的代表作《天父诗》,有的令人怒发冲冠,有的令人笑破肚肠,有的令人泄气三千里也!

《天父诗》是天平天国政权于1857年刊印颁行的官书之一,所收500首诗文中,除杨秀清假托天父吟诵的24首之外,其余476首都是洪秀全的大作,是他写给宫中后妃的独白,其暴虐、残忍、荒淫,于朽烂文字之中,历历可见。

服事不虔诚,一该打。硬颈不听教,二该打。

起眼看丈夫,三该打。问王不虔诚,四该打。

躁气不纯静,五该打。讲话有大声,六该打。

有喙不应声,七该打。面情不欢喜,八打该。

眼左望右望,九该打。讲话不悠然,十该打。

这一阵噼里啪啦的“十该打”,初看之时,兀地令人两眼发直:这是那个号称“农民起义领袖”的家伙写的么?——这些如刀似枪又似棍棒的低俗诗句,似乎嗤嗤地冒着腐朽刚愎残毒之火焰。

洪秀全从1853年3月41岁时进入南京,到1864年6月52岁时自杀身亡,在天京王宫里逍遥十一载,平日里哼唧的就是这些玩意儿。《天父诗》作为太平天国官书颁布之后,天王令宫中嫔妃侍女日夜背诵,并遵照执行,稍有违逆,即遭严惩。后宫女子失掉了做人的起码尊严,一言一行,随时都可能招致惩罚,挨打的时候,天王绝对不允许她们犟嘴申辩,因为,天王掌握着宇宙真理——“只有人错天无错,只有臣错无主错”!

问尔怕打不怕打

问尔怕打不怕打,怕打莫练曲恶假。

问尔怕斩不怕斩,怕斩心莫邪半点。

打开知错是单重,打不知错是双重。

单重打过罪消融,双重雪下罪难容!

像这样的诗句,《天父诗》里并不少见。你怕不怕打?怕不怕斩?知不知错?厉声呵斥声中,天王的狰狞嘴脸暴露无遗。所谓“雪下”,是太平军“刀下”的代称。洪秀全自称“天王”(即“主”),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出差错。只要你潜意识里产生怪罪“主”的念头,就是大逆不道,罪不容赦,就要“雪片(钢刀)”伺候!——那个混账透顶的“十该打”,可不是说说而已,而是血淋淋地实行。《天父诗》中发出的性命威胁,时时不断,刻刻惊心,其中提及对后宫女子的惩罚,有饿饭、杖责、囚禁、砍头、砍手足、“煲糯米”(点天灯),即将人裹起来活活烧死。诗中还有“爷爷怒养杀三人”之句,证明至少有三个不幸女子遭到杀害,其中有人因为至死不认错,还大胆顶撞天王,受到了五马分尸的虐杀。

眼邪变妖眼该挖,不挖妖眼受永罚。

挖去妖眼得升天,上帝怜尔眼无瞎。

喙邪变妖喙该割,不割妖喙凡不脱。

割去妖喙得升天,永居高天无饥渴。

心邪变妖心该刳,不刳妖心发大麻。

刳去妖心得升天,心净有福见爷妈。

手邪变妖手该断,不断妖手祸多端。

断去妖手得升天,尔手仍在无苦酸。

脚邪变妖脚该斩,不斩妖脚鬼且阚。

斩去妖脚得升天,永随上帝脱危险。

后宫残虐

这些“挖眼”“割舌”“刳心”“断手”“斩脚”等字眼,淋漓着多少无辜者的鲜血啊!而洪天王对那些可怜的后宫娘娘们提出的一些要求,简直匪夷所思——“看主单准看到肩,最好道理看胸前。一个大胆看眼上,怠慢尔王怠慢天!”就是不准抬头看“主”的眼睛,只许低头看到胸前;“日夜拨扇扇莫停,草拨榨底要记清。拔由已不拔由已,大胆逆天不成人。”把活生生的人当成电扇机器人,夏天要日夜不停地猛扇不停;“因何当睡又不睡,因何不当睡又睡。 因何不顾主顾睡,因何到今还敢睡。”伺候洪天王真是好难呵,早睡晚睡都不行,身边嫔妃们肯定整天处于精神高度紧张中;“练好尔条性,顾稳尔条命。若不练好性,怕会害了命”;“一好好到无底好,一了了到无底了。问尔想好还想了,不是同尔作笑校”。哼!尔等到底是想好,还是想了?要想好,就要把爷伺候好,要想了,那就一刀咔嚓了!——赤裸裸的威胁与恫吓,纵是千年之后,依然令人不寒而栗!

想当年,洪秀全创立“拜上帝会”,提出的口号是:“天下多男子全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其男女平等思想,可谓振聋发聩,吸引了天下许多许多人的眼球。然而,曾几何时,太平军席卷江南,洪天王进入天京(南京),立刻就钻进天王府,过起了骄奢淫逸、腐朽糜烂的帝王生活,把无数美丽女子统统当成了自己的胯下之玩物,其愚昧堕落之丑态,比之封建帝王,有过之而无不及也!

天王府美女

那么,洪秀全究竟有多少女人呢?

据记载,金田起义时,他就遴选了美女15人,日夜伺寝,一年之后,在广西永安围城中,将士浴血奋战,他却贪恋女色,侍寝美女增加到36人。进入天京后,更是大肆扩充后宫,至于具体数字,据《江南春梦笔记》统计,王后娘娘下辖爱娘、嬉娘、妙女等16个名位208人;24个王妃名下辖姹女、元女等7个等级共960人,两类共计1168人。另有服役的女官,以二品掌率60人各辖女司20人,合计为1200人。各类人数加起来,总计有2300多名美女在天王府陪侍天王,其繁杂的各类名目,比封建王朝还多。须知,天王府里连太监都没有,只有洪秀全一个男人。

当然,这些记载,属于野史与传说,未必可靠,但洪秀全自从进入天王府,就沉溺女色,不理朝政,却是史实。1864年,天京沦陷,天王自杀,幼主洪天贵福被清军俘获后招供说:“我现年16岁,老天王是我父亲。我88个母后,我是第二个赖氏所生,我9岁时就给我娶了4个妻子。”

这个16岁的“幼天王”,也继承了老爹的“诗才”,被俘后写诗给押解官员唐家桐:“跟到长毛心难开,东飞西跑多险危;如今跟哥归家日,回去读书考秀才”;“如今我不做长毛,一心一德辅清朝;清朝皇帝万万岁,乱臣贼子总难跑。”他还在幻想着回家读书考秀才呢,岂料最后遭到了酷刑虐杀:凌迟。

英国驻沪领事馆翻译官富礼赐写了一本《天京游记》,其中说到,他有一次从王宫前走过,忽闻乐声杂沓飞扬,鼓声、钹声、锣声、炮声,交汇响起,原来此刻是天王进膳时间,直到进膳结束,鼓乐声才停止——“圣门半开,好些软弱可怜的女子或进或出,各提盘碗筷子及其他用品,以侍候御膳用。各种物品大都是金制的。”

我们不能忘记的是,那时候清朝的江南江北大营里的万千清军士兵,正虎视眈眈,要剿灭太平军。此时的清朝咸丰皇帝爱新觉罗·奕詝,才只有18个嫔妃。

由此观之,太平天国之灭亡,实在是洪天王咎由自取啊!《清史稿》评论说:“秀全以匹夫倡革命,改元易服,建号定都,立国逾十余年,用兵至十余省,南北交争,隐然敌国。当时竭天下之力,始克平之,而元气遂已伤矣。中国危亡,实兆于此。成则王,败则寇,故不必以一时之是非论定焉。唯初起必托言上帝,设会传教,假‘天父’之号,应‘红羊’之谶,名不正则言不顺,世多疑之;而攻城略地,杀戮太过,又严种族之见,人心不属。此其所以败欤?”

应当说,清史编纂者虽然对太平天国多有歧视,对洪秀全也多有贬损,这段评论还是较为公允的。其一,洪秀全以草民之身领导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农民革命运动,立国十余年,纵横十余省,差点掀翻清王朝,统治者“竭天下之力”才扑灭之,也导致了自身元气大伤。其二,自古道“成王败寇”,不必以一时之成败论英雄,洪秀全当然堪称大英雄也。然而,他装神弄鬼,假借“天父”之名忽悠天下,“红羊”之谶蛊惑民心,杀戮过甚,尤其是天京事变,自相残杀,既戕害了自身实力,也丧失了天下民心,他的最后失败,不是必然的吗?

(2019年6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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