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店里,寒清木趁无人时悄悄地拿出了轩辕海的名片。
透过手中那薄薄的纸片,寒清木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雨中的嘉南湖。
蒙蒙细雨中,一个年轻人举着照相机,朝着她说。
“哝个不介意,拍几张你临水而立的照片,可不可得? ”
细雨已将他的头发打湿,甚至还有几滴雨滴挂在前额的发稍上,如几颗闪亮的珍珠,但他全然不顾,完全沉醉在某种职业的亢奋中……
新华书店。
一位身材修长的年轻人,在一连串眼花缭乱的动作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即将倒地的自己神奇地托起,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搞明白,这个年轻人是不是使了妖法。
不管怎样,她内心开始喜欢起那一连串疾如闪电的动作。
这种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敏捷与腾跃,到现在都还有一点令她感到眩晕。
整个下午。
寒清木都在一种忐忑与杂乱的思绪中度过。
也许是困了,她躺在按摩床上,轻轻地合上了眼睛。
一位中年妇人推门进来,将睡梦中的她摇醒。
寒清木翻身坐起,眼前的妇人她并不认识,问道:“你是谁?怎么跑进了我的房间?”
中年妇人近前一步,对寒清木道:“清儿!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妈妈呀!”
“妈妈? ”寒清木心道,自己的妈妈不是多年前就离家出走了么?怎么突然冒出一个人自称是妈妈来了?
狐疑间,寒清木揉了揉眼睛,仔细将来人打量了一番,依稀记得眼前的妇人就是自己的妈妈,疑惑道。“你……你……真的你就是我的妈妈? ”
中年妇人坐到寒清木身边,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哭了起来:“儿啊!这些年你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妈妈对不住你,让你一个人受苦了!我的儿!……”
言罢,中年妇人搂着寒清木越来越紧。
这些年来,寒清木没有哪一天不想念自己的妈妈。
只是爸爸死时,自己尚年幼。
听奶奶讲,妈妈是因为爸爸去世过于悲痛,精神恍惚才离家出走的。
屈手算来,今年已经是第12个年头。
这12年来,多少次在梦里与妈妈相见。
只是没想到,竟真梦里不期而遇。
一种幸福的暖流如闪电般传遍全身。
寒清木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这位将自己搂在怀中的妇人,确定就是自己的妈妈后,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妈妈,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你怎么今天才回来?……”说着,泪珠簌簌而落。
想到自己这么多年,一个人艰难地成长着。
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就像田野里的一根野草,无论寒冬酷暑,任凭风吹雨打,孤单地长大,独自一人守望着漫漫长夜,如一只迷途的羔羊怯懦地面对着成长中的每一个难关与陷阱。
每每看到与自己同龄的女孩子幸福地牵着父母的手,一脸快乐地从自己身边走过,而自己只能守着菜篮子孤独地蹲在路边,像个乞丐一样守望着,等待着有人来买自己的菜。
如果爸妈都在,自己就不会如此。
也会和其他的女孩一样,幸福地牵着爸妈的手散步。
那该是多么温馨而叫人羡慕的一幕啊!
她最害怕的莫过于漫漫长夜。
有时一觉醒来,一种无边的寂寥如蛇般缠绕上来,将她紧紧裹住。
黑夜里,万籁俱寂。
那种令人窒息般的寂寞与孤单,至今她都记忆犹新。
“我的儿哟!妈妈知道你受苦了!这些年来,你受的每一次苦,妈妈都知道!妈妈对不住我儿!妈妈不该离开你,我的儿! 妈妈不该抛下你!让你独自一人艰难地活着,妈妈知道错了!”
中年妇人紧紧地抱着寒清木,就像搂着一只受伤的猫。
自从爸爸因车祸车身亡后,不久妈妈也变得恍惚起来。
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
从此以后,妈妈就像黑夜中的幽灵,无数次地潜入自己的梦里,又无数次地将她惊醒。
可是每一次醒来,除了泪水和无边无际的黑夜之外,什么都没有!
有好几次,寒清木醒来后,犹抱着被泪水湿透了的枕头,依然不肯放手!
现在,妈妈终于回来了!
寒清木抬起头,伸手理了理中年妇人的头发,见几丝白发隐然其间,不无心疼地问道:“妈妈,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
中年妇人抹了抹女儿脸上的泪水,道:
“我的儿!妈妈根本就没有走!妈妈一直就跟在你的身后,一直看着你,守护着你……”
“那女儿怎么从来没有看见过你!”
寒清木从中年妇人的怀里坐了起来,满脸疑惑地问道。
“妈妈就在你身后,妈妈能看见女儿,女儿是看不见妈妈的!” 中年妇人说。
“那以后你就这样陪着女儿!不要再跟在女儿身后了!我们永远也不要再开!”
说着,寒清木紧紧勾住了中年妇人。
“我的儿!妈妈再也不走了!从此以后,妈妈就和女儿在一 起!哪儿也不去!谁也赶不走妈妈了!”
“妈妈真好!我就这样抱着你,永不放手!”寒清木满脸的幸福。
这一刻,她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
此前,她所经历过的所有的苦难、所有的不幸,此刻都烟消云散,她完全沉浸在幸福与快乐之中。
母女两人就这样互相搂抱着对方,时光就这样流逝着,没有人知道过了多久。
倏地,中年妇人站了起来,推开寒清木的手,出门要走。
寒清木诧异地望着妈妈。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与妈妈刚刚相见,她就起身要走。
寒清木想都没想,一把抱住中年妇人的腿,大叫起来。
“妈妈!你不要走!妈妈,女儿求你了!你不要 走……”
可中年妇人一点儿也不领情,硬着心肠继续向门外走去。
寒清木死死地抱着中年妇人的腿,就是不放手,边哭边恳求。
“妈妈!看在女儿孤苦伶仃的日子,女儿恳请你不要走!不要丢下女儿!求你了,妈妈!女儿求你了……”
中年妇人根本没有停留下来的意思,甚至一把撇开寒清木的手,狠声道。
“你这孩子咋就这么不听话!快撒开手!妈妈还有事哩!”
说着,一把推开寒清木,扬长而去。
见中年妇人半点也不理会自己的哀求,继续朝外走去,寒清木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嚎哭起来。
“妈妈要走,把女儿也带上吧!好吗?我的好妈妈!女儿听妈妈的话!妈妈说什么,女儿 都听你的!求你了!只要妈妈不丢下女儿,要女儿做啥,女儿就做啥,就是做牛做马都行!……”
然而,中年妇人还是无情地走了。
寒清木追在后面,边哭边喊。
“妈妈,你别走,求你别把女儿一个人抛下!女儿要妈妈,妈妈!妈妈!……”
“木瓜!醒醒!木瓜!你又做梦了!”罗成冰使劲地摇着寒清木。
寒清木翻身坐起,见罗成冰坐在自己床前,方知自己又是做梦了!再看身边的枕头,早已被泪水湿透!
罗成冰搂着自己的同伴,一边用手抚慰着寒清木的额头,一 边安尉道。
“木瓜!有些事情就像天上的云,云聚云也散。我们活着何尝又不是如此,有欢聚的日子,也有离散的时候,只不过是或早与或晚罢了。”
寒清木点了点头,再度扑在罗成冰怀里,哭了起来。
“妈妈,我又梦见妈妈了!”
罗成冰搂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就像是在安慰小朋友:“晓得……我晓得……”
说着,泪珠早已从罗成冰的脸上坠落。
慕晓几乎是跳着回家的!
自打参加工作以来,慕晓的心情从来没有今天这么快乐过。
当她从轩辕海住处出来时,时光已近中午。
本来她是打算和轩辕海一起去报社旁边的小饭馆解决午餐的,但她太高兴了!
以至于心里总是翻腾着一种莫名的喜悦!
这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让她的心儿都快要蹦出来!
她竭力想掩饰这种发自内心的快乐,但显然都失败了!
她担心时间一久,轩辕海会察觉她内心的这个秘密!
而这,正是她不想让轩辕海知晓的秘密!
至少现在还不能让他知道。
所以,当所有的衣物都洗净并晾晒起来后,她此行的任务也算结束了,把房间整理一番,她就借故离开。
坚决拒绝了轩辕海请她一起到外面吃饭的邀请。
从她内心来讲,她是多么希望与眼前这个阳光而俊朗的男人一起吃饭,但理智告诉她,现在还不能这样做!
几次,她甚至在内心想对轩辕海说。
“亲爱的,你一个人去吧!我现在还不能和你一起去吃饭!以后,我们有得是机会!到那时,我会天天下厨,为你做一顿可口的饭菜!只怕你吃不够的日子还在后来哩!”
想到未来,她将要与这个形象俊朗的男人在一起生活,慕晓忍不住笑了。
告别轩辕海,慕晓那儿也没有去,径直回到报社,用开水冲了一碗方便面胡乱吃了。
然后整个下午都在办公室里听音乐、处理一些文件,直到傍晚才回家。
傍晚的嘉南城绚丽多彩。
夕阳的余晖下,整个城市犹如涂抹了一层胭脂。
明亮的晚霞如一道气势恢弘的油画,将嘉南城辉映得金碧辉煌。
远处的嘉南河,如一条墨绿的绶带静静地伸向远方。
河流的上空,倦归的鹭鸟挥动着双翼,接二连三地飞入对岸的山林。
走在大街上,慕晓觉得每一个人都在向她微笑!
她已然沉浸在一种不可名状的兴奋之中。
尽管暮色渐重,行人渐稀,慕晓依就感受到自己脸上的微笑。
她抬眼望了望天空,刚才金色的晚霞已渐渐隐去,天空也暗淡了许多。
在一些云朵的空隙里,星星露出了它们的眼睛。有的还朝着自己调皮的眨眼呢!
回到家,慕烧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
对着镜子,她看见里面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在向自己微笑!
她向镜子里的女孩扮了一个俏皮的鬼脸。
没想到,对方也同样回了一个俏皮的鬼脸!
原来,镜中人是她自己!
晚饭早已备好,母亲琴有声已经是第二次来催她吃饭了。
琴有声甚至纳闷起来。
今天女儿是怎么了?
回家后就一头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催了两次都催不出来,该不是在工作中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吧?
可是,当她见女儿从房间出来的一瞬脸上犹自带着一丝来不及卸下的笑容时,这个当母亲的心里顿时释然了。
“女儿是遇到了高兴事儿哩!”
与往常一样,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喝着嘉南人夏天最常见的绿豆稀饭。
菜也很平常,凉拌黄瓜外加一个烧茄子,都是当地人的最普通的菜肴。
琴有声吃着饭,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女儿的一侧。
见女儿虽在低头吃饭,嘴角却带着笑意!
观察的结果是,女儿一定遇到了什么喜事!
不过,她也清楚。
如果女儿自己不想说出来,她这个当母亲的也问不出一个什么结果,反倒招惹女儿厌烦。
见丈夫慕敦厚依然在大口 “唏溜”、“唏溜”地喝着稀饭,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女儿今晚的变化。
几次,琴有声都想用脚去踩一下老伴,一是嫌他喝稀饭的声音太响,二是想与他分享她所观察到的秘密。
但她最终没有这样做,她担心自己的举动会捅破女儿 心中的秘密,也破坏了今晚如此和睦的气氛。
她甚至开始埋怨起自己的老伴来。
这种木头男人!
除了工作之外,其他方面都是不够智商税!
尤其是不了解女人的内心!
慕晓是他们夫妇俩唯一的孩子。
虽然琴有声比老伴慕敦厚小了五岁,但家里大小事基本上都是琴有声说了算。
由于天生体质弱,婚后几次怀孕都不幸流产,待生下慕晓时,已经是年过三十六岁的女人了。
正因这个女儿来得晚,又是独苗,夫妻两人十分珍爱,视若掌上明珠。
慕敦厚在本市第一中学教高三语文兼高三(1)班的班主任,今年已经六十六岁了。
像他这个年纪,本该退休,但老头子身体特棒,根本看不出是个年近七旬的老人,酷爱运动,尤其是玩单杠,玩起来就像一个陀螺般在上面旋转!
去年秋季运动会上,还代表高中组的老师跑八百米接力赛哩!
这几年,一些年轻的中青年教师,大多数都流向了东南沿海,各奔“钱”程。
造成嘉南当地教师严重缺失,学校师资力量一降再降,校方只好留住这匹老马,让他再奔一程。
好在老头子热爱三尺讲台,教书育人成了他一辈子的最大嗜好!
加上身体硬朗,就这样年复一年地被留了 下来。
从十九岁进入嘉南第一中学起,慕敦厚到今年已在嘉南一中度过了四十七个寒暑!
在这四十七年中,他教过的学生连他自己也数不清!
仅班主任就历任二十六任!
其中,任高中毕业班主任十九任!
所教过的学生中,有的已成为嘉南工农业生产一线的中坚人物;有的也如他一样,担当起教书育人的重任,成了万千人民教师队伍中的一员;更多的则在中学毕业后,分赴全国各 地的大学深造,已成为神州各条战线上的精英人物。
这些学生中,有人已成名成家,有人从事科研工作,也有人成为了省、市、地区、县等各级领导。
据说,他教过的学生中仅市委书记就有三位!
桃李满天下一点不假!
像他这种功勋级的教育耆宿,在嘉南教育界还有不少。
每年寒暑假,有关部门都要安排他们到处走走。
一方面看看祖国大好河山,另一方面也是让这些德高功勋的老教师们散散心、减减压, 以备下一年的紧张高考。
尽管如此,慕敦厚却很少参加此类“公益”性质的旅游。
在他看来,既为人师,那就是教书育人、传道解惑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有必要到处享受特殊待遇。
当然,他还有一个不便明言的原因。
那就是,他们的旅游经费大多都是学生家长们“赞助”的,这让他更没有兴趣去了!
慕敦厚虽然在讲台上是一位令人尊敬的老师,生活中,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弱”者!
家里的一切都由老伴琴有声打理。
回到家,除了备课,就是吃饭、睡觉。
偶有闲暇,就躺在阳台的那把躺椅上看看闲杂书籍、吟吟唐诗宋词,打发时间。
老伴琴有声原在一家企业单位上班,后因单位改制就顺便办了内退手续,除了买菜做饭,倒也无事。
慕晓到《嘉南报》上班后,本来也可以住到报社的单身公寓去。
但她考虑到报社离家也不算远,坐公交车四站地就到,出门就是公交车站,即便走路也不算远。
走得快时,十几分钟准到。
这样一想,就干脆住在了家里。
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倒也其乐融融。
然而,女儿工作上的顺利,并没有让做母亲的省却多少心事!
慕晓今年足足二十五岁了。
在江南当地,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若还单身,没有哪个母亲不操心!
女大不中留!
稍不留神,就溜过了三十岁!
像嘉南这种小地方,如果谁家姑娘过了三十都还待字闺中,周边四邻的风言风语就会不请自来,那父母无疑比怀抱了一个烫手山芋还着急哩!
琴有声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火急火燎。
每当大街上看到那些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时,心里就在想。
“什么时候,我那宝贝女儿也领一个女婿回家来呢? ”
直觉告诉琴有声,今晚女儿异样的神情,一定是她遇到了什么喜事。
说不定,就是女儿有了意中人!
想到这里,琴有声由不得笑了,一种幸福的感觉荡漾于心。
反观自己的老伴,一切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在察微知著方面,男人永远不如女人!
想到这里,她再次瞥了一眼老伴,见慕敦厚依然在“唏溜”“唏溜”地大口喝着自己的粥,一副置之身外的样子,琴有声叹了一口气。
“唉,木头总归是木头。”
尽管自己早已瞧出女儿的满脸喜悦与幸福,但她却不能说破,更不能问,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
只要是她不想说的事情,即便问了也是白搭!
说不定,还会闹了个灰头灰脸。
琴有声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品察着女儿,同时,也暗中分享女儿内心的那一份喜悦!
早晨起床后,麻脸奶奶就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
老人支撑着起了床,给自己熬了一碗粥,喝完后倒觉得清爽了许多。
歇息了一会儿,就提着菜篮子来到自家的菜地,摘了大半篮子红辣椒,准备拿到砂粒镇上去卖掉。
在水塘边清洗时,邻居凌跛子提着一只野兔从东岭上摇晃着走下来。
走到麻脸奶奶跟前,凌跛子“噎”的一声将兔子扔在了她的身后,把麻脸奶奶吓了一跳,笑道:“我的儿,什么东西?惊了你奶奶一身冷汗!”
凌跛子踢了地上的兔子一脚,笑道:“活该它死!这几天,夜夜都跑到我家的菜地里,刨花生吃。昨夜我下了个铁夹子,可惜给夹死了!等我回家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就骑摩托到砂粒镇,把它卖了。”
麻脸奶奶清洗着辣椒,笑道:“这些该死的东西,也刨我地里的花生哩!”
说着,叹了一口气,继续道:“现在山里的野物都成灾了!前些年,早已绝迹的什么野猪、麋子、地花等都露面了,现在连兔子都不怕人了!菜地早被它们糟践得不成样子!么时有空,你也在我家菜地里放个夹子吧,吓吓那些野东西!如果夹着了正好吃它的肉呢!”
凌跛子笑道:“那还不简单!今晚就放一只铁夹到你家菜地里!不过,你老人家可要小心,莫夹着了自己!”
麻脸奶奶道:“那是!别到时野兔没夹着,倒头来夹了一只老兔!”
言罢,两人大笑。
不多一会儿,凌跛子吃完饭,骑上摩托就准备前往砂粒镇。
别看凌跛子脚跛了,但丝毫不影响他骑摩托车。
走到水塘边,见麻脸奶奶正拎着一篮子辣椒往回走。
问道:“洗那么干净干嘛!不如把辣椒给我,让我带到砂粒镇帮你卖了!”
麻脸奶奶摆了摆手,道:“儿啊!你的事都多得不得了!还是我两条腿慢慢走,你去吧!不用你管!”
“两条腿走到啥时候!”凌跛子说罢,一只脚踮地,将摩托车稳住,另一跛脚缓缓从车身上移下来,把摩托车支稳,一步一颠地走到麻脸奶奶跟前,一把将麻脸奶奶的菜篮子夺过来,麻利地架在摩托车后座上,捆好,再用车后座的帆布一裹,发动车子,一溜烟跑了。
摩托车已经走了好远,麻脸奶奶还站在那里,挥着手道:“儿啊!劳慰你了!不急,慢些骑!”
晌午时分,东岭山道上传来了一阵阵“突突”声,凌跛子回来了。
“呦个今日运气好!上街就把那只兔子卖了!还遇到了游好闲,他腰里插杆秤,正在满街游荡哩!见我去了,一把拉住,过了秤,付了钱。还把上次的账也给你结了!这不,一共50块钱!” 凌跛子支稳摩托车,抽了五张10元的票子,递到麻脸奶奶跟前。
游好闲原名游好仙,成天腰里别一杆秤,在砂粒镇街上收农户的菜,做起了二道贩子。
时间久了,人们就给他起了一个意名——游好闲,意即“游手好闲”之意。
谁承想有了游好闲这个绰号,真名倒没人叫了。
凌跛子回来时,麻脸奶奶正坐在自家屋檐下阴凉处歇息呢,见他递过来一把钱,欠身道。
“嚙个这么多!冇得这些的!冇得这些!”说着,将凌跛子递过来的钱推了回去。
凌跛子学着麻脸奶奶的腔调道。
“有得这些!有得这些!你听我给你算算!”
“游好闲说‘上次欠你三十五元’,对不?今天一篮子辣椒用街上菜场里的公平秤称过了,正好十一斤,今天街上的辣子卖一块二,十一斤就是十三块二毛,对不?三十五元加上十三块二毛,一共是四十八块二毛,对不?游好闲说,你家种出来的辣子是全砂粒镇上出了名的,上的是农家肥,肉皮厚,吃起来香,就给了我五十元整,还说不用找零了!这不就是五十元的么!”
说着,将五张10元的票子硬塞在麻脸奶奶怀里。
老人从中抽出一张10元的票子,交还给凌跛子,道:“这个,给你!”
凌跛子将老人递过来的钱,用手挡了回去,反问:“你么意思?”
老人笑道:“儿啊!日日烦扰你,就当是摩托车的油钱!”
“哪里的话?我不过是顺带了一脚,还给我油钱。说出去辱人!别人听见了还要笑话我呢! ”凌跛子没有理会麻脸奶奶。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推来推去。
也许是凌跛子回挡的力度大了一点,麻脸奶奶竟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
凌跛子见状,赶忙扶住老人,问:“奶奶你没事吧? ”
麻脸奶奶坐定后,笑道:“冇得事嘛!只是早晨起来后,觉得头有些昏!现在好些了!儿啊,你去忙你的!不碍事!”
凌跛子问:“这些日子,清木妹妹有信回来么? ”
麻脸奶奶说:“上次捎信回来,说在城里找到工作了!还叫我勿个操心哩!”
说起自己的孙女,老人不由得叹了一声:“唉,你这个妹子从小命苦!早早就没了爹娘,年纪轻轻就得出外谋生,以后的日子还不知怎么饥荒哩!你奶奶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就是明日死了也不打紧,就是放心不下你清木妹妹!”
言罢,老人就开始擦眼角的泪水。
“现在头还痛么? ”
“冇得事嘛!快去忙你的。”
说着,麻脸奶奶将凌跛子轻轻地推了一下。
“我来给清木妹妹打个电话,叫她有时间回家一趟! ”
凌跛子掏出手机,准备给寒清木打电话。
“莫打!莫打!莫耽误她的工作!现在找份工作可不易。莫打!儿啊,莫给她打电话了,让她操心!”
麻脸奶奶向凌跛子连连摇手,阻止他给寒清木打电话。
凌跛子摸了摸腰间,发现只有半截麻绳,手机却不见了!
为了防止手机从裤兜里掉出来,凌跛子特意用一根麻绳将手机系在裤腰的皮带上,现在手机不见了,只剩下半截绳子。
凌跛子一惊,暗道:“糟了,手机给弄丢了!”
正在发愁时,见裤兜外面还露了半截绳子在外,一摸,手机还在!
凌跛子笑骂道:“娘个肢!竟然跟老子玩起躲猫猫来了!”
说着,掏出手机,就给寒清木打电话。
从书店回来,轩辕海匆匆忙忙吃了几片面包,提着相机就出了门。
他要赶在日落之前,拍几张夕阳西下时的嘉南湖景色。
当他兴致勃勃赶到嘉南湖边时,着实被眼前的一切给陶醉了。
太阳像一个巨大的橘红色球体正缓缓沉入远方的地平线。
起伏的丘陵与平原犬牙交织,一直蜿蜒至长江岸边,在夕阳的余晖下宛如一条条涂着金色的巨蟒。
她所放射出来的光芒早已失去了正午时分的威猛与炽烈,倒像一只温驯的羔羊,一步步投入大地的怀抱。
随着她的下沉,颜色也在慢慢地变化着。
由原来刺目的艳红惭惭地变成了紫红。
接着,由紫红变成了暗红。
最后,如同一个灰褐色的圆盘一点点地融入大地,直至完全消失。
太阳完全沉入地平线后,天空反而变得明亮起来。
嘉南湖上空的云朵如同涂抹了一层胭脂,艳丽而绚烂。
刚才还一片暗淡的湖面,在云彩的辉映下,猛然间变得亮堂起来。
湖岸的青山也披上了盛装,连水中的倒影都如同抹了一层金色的油脂。
几只晚归的白鹭,列成一队,从湖面上缓缓掠过,朝着南岸的竹海飞去。
轩辕海站在岸边,完全被眼前的景色所惊叹。
甚至忘却了此行的目的——拍照。
他就像一个傻子般,木然地站在湖的北岸,凝望着周边的一切。
在湖南岸的不远处,几十个渔民驾着十多条船正在联合收网。
晚霞打在他们脸上,似乎涂了一层金粉!
随着渔网的不断收缩,网中的鱼儿开始了一场规模宏大的跳高比赛!
显然,它们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
每一条起来的鱼儿,无论它跳着多高,一律又重新跌入了网中!
只有靠近网边的少量鱼儿,才有幸逃入湖中。
一阵雄浑的渔歌号子,从湖面上飘然扑来:
一呀玛一、用用力,
满仓金银和宝贝。
二呀玛二、转转疑,
驾船出湖鱼儿多。
三呀玛三、进大山,
大山深处是嘉南。
四呀玛四、握紧葬犁,
风调雨顺四季实。
五呀玛五、雪花舞,
渔歌号子风中抖。
六呀玛六、河水流,
餐餐桌上有鱼肉。
七呀玛七、渔网起,
幸福生活好惬意。
八呀玛八、晒网罢,
唱支号子等晚霞。
九呀玛九、抛绣球,
哥哥捕鱼妹织绣。
十呀玛十、莫笑痴,
恩恩爱爱守一世。
几十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一边收网,一边扯着巨大的嗓门歌唱着,加上水中万千条鱼儿上下翻腾的壮观场面,刚才还一片沉寂的嘉南湖顷刻间就被这排山倒海的渔歌号子所打破!
那一声声有着强烈节奏的号子,如同一首首战歌,将所有人的心都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那一声声如春雷般的吼叫,如同战场上一次次吹响的冲锋号,告诉起网的每一个人,现在到了最紧张,也是最关键的时刻!
看着网中数以万计的鱼儿在欢腾跳跃,每一个参加收网的人心中既激动又自豪!
这无数的鱼儿,预示着又一个丰收季节的已经到来!
随着渔网的进一步收缩,网中的鱼儿跳得更欢、更高。
整个湖面都在回荡着“恩——恩——爱——爱——守—— 世”!
望着这么一群忘我劳作的汉子,轩辕海思绪万千。
是啊,劳动锻造了人,劳动何尝又不是在美化人!
我们这种生灵,从劳动中进化而来,又从劳动中得到了无数的智慧,创造了无数的神 奇!
眼前,这种团结协作、忘我付出的劳动情景,只是我们进化过程中一个微小的缩影。
天渐渐暗了下来。
嘉南湖对岸的绵绵群山已隐没在暮霭中。
一条白色的似云似雾的带状云体飘浮在半山腰中,仿若给黛色的山峦系了一条腰带。
山脚下,炊烟已在暮色中升起,白白的烟雾直冲即将暗合的天幕。
轩辕海自言自语道:“对岸山峦下,住的就是爷爷和奶奶,他们这个时候该做晚饭了。”
随即想起,怪不得爸爸几次邀请爷爷奶奶到鄂南市去住,两位老人总是找各种理由拒绝,现在终于明白了,这种湖光山色的美景,远胜于喧嚣鼎沸的闹市。
不过,他此刻要到对岸去,没有船是过不去的。
他摸出电话,准备给爷爷打一个电话,想想又作罢。
他太了解自己的爷爷了。
如果知道此刻他就坐在嘉南湖北岸,老人家一定会乘着暮色驾舟来接他。
眼看天色已晚,老人家这个时候驾舟出湖,很不安全。
想到这里,轩辕海又将电话塞进了裤兜。
湖中的号子声渐渐沉寂下来,收网已进入尾声,一条机帆船拖着满舱的鱼儿,消失在暮色的深处。
很快,一切又归于了平静。
一轮明月从东方升起,悄无声息地挂在了空中。
月色下的嘉南湖,渐渐退去了白天的那份炽烈、雄浑与艳丽,而多了一份含蓄、朦胧与羞赧,如一位静寂的处子。
也许是天上的那轮明月勾起了轩辕海对家人的思念,自上次因工作问题与妈妈闹了个不欢而散之后,母子间再也没有通过电话。
此刻,他觉得应该给母亲打个电话,至少要报个平安。
电话接通了,是妈妈接的。
也许是妈妈还在为上次工作的事生气,也许是这个年纪的女人就是喜欢叨唠。
刚说没两句,就听得妈妈在电话里又唠叨了起来,要他在外面注意这、注意那。
轩辕海只得一一应允。
在听完了母亲一番叮嘱之后,轩辕海这才挂掉了电话。
打完电话,轩辕海这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朝嘉南城方向走去。
身后,湖面上传来的是一些他并不知名的水鸟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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