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审讯室里，进门警察就递了我一张A4纸，清清楚楚写着我“有义务”提供犯人所有信息。

可是我还不知道他犯的什么罪。

“猪孩是你前男友吗？”

“是。”我客观地答。

“猪孩已经被我们捕获，之前联系过您，您提供的他欠你钱的资料并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差点儿从椅子上跌下来，我陈述、视频、录音，告诉我起不到任何作用。欠我一万块钱不算什么大罪吧，况且我的证据起不到作用，那他犯得什么罪呢？我真想问，但又吞回来，多言无益。

1

“他刚刚从Y星球回来，已经用你的裸照非法所得百万资产，另外经营多条黑色产业链。现在我们要调取你的记忆，来到你们初相识的年代。天黑请闭眼。”

我闭上双眼，一下回到了上古年代。尸横遍野、野兽出没。我们一起逃命，手脚并用，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他一点儿也不累，拼命地赞美我：“你蹦起来的样子真美。”我没工夫理他，叨念着，快点儿回到90年代！

我迅速地出生、成长，长到18岁，完全不记得了猪孩这回事儿。一次清晨起床，掀开帘子，一个蜻蜓一样的东西飞进来。细看才知是头长翅膀的猪。这家伙小得能捏进我的萌萌拳里。没有声张，我把这东西养起来。爹妈听见猪的哼哼声，拼命往屋里挤，被我挡出去：“我在睡觉。”这飞猪一天天长大，竟长成猪孩的模样。我看着熟悉的面孔好多天，才想起前世的缘。一来二去竟生了情，我把这长成人形的猪孩放出去，要他混出一番事业，再来找我。

他很快就跟我说他拥有了上亿资产，请求我嫁到他的公司去。居住地北京上海随便选，实在不行在你家建套别墅也行。结婚以后我还会天南海北的跑，你简直就是个自由身。我笑出声来，一把抱住他的脖子，琢磨起结婚来。

爸妈肯定不同意，给猪孩整个容是必须的，另外个子需要向上拔高三尺。我请来最好的闺蜜一起操纵，机器隆隆响，猪孩很快五马分尸。我这才看清了他的内脏，乌漆嘛黑一片，横七竖八。心里犯嘀咕：这怎么好人心长成一副乌黑样，果然是我的生理学理论过时了。

猪孩一次性要走了我所有积蓄。不多，我这手术师，阅人无数，专干拔高之事，一个分尸重组10块钱，做一年就这点儿钱，一万元，全打包给他，自己剩了个零头——八百。他声称回公司就给我，我摆手：拿去、拿去。

第二天我们一起躺在床上。他说要我赶紧学会飞天，好给我买对飞行器。我付之一笑，“得了，得了”还没嚷出来，他便生气了——“你看不见我的真心！”我一看这架势，还推辞个什么，要要要，你买什么我都要。

这天他便拍了我的裸照，“这容颜太美丽了”他一副痴迷的样子说。连我都惊讶到，我，好看？

“天亮请睁眼。”

我还没回忆出所以然呢。

警察不理我，唰唰唰往纸上记录。

2

“接下来我们会给你看猪孩的发家史。天黑请闭眼。”

我来到了猪孩离开我家后穿越到的第一个时空，Y星球，60年代。他对着一个女孩儿求婚，自己身着高档西服、潮牌装饰，只可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向女孩儿许诺了黄金、高楼，于是开始向她借钱。我吃惊地长大嘴巴看他重复着同样的伎俩，求婚、借钱、离开。一连换了好几个女孩儿。当然，他拍走了很多裸照。

一瞬间我明白，这是女孩通吃的必杀技。这世间有很多人爱你，可是几乎没有人真心准备迎娶你。所以哪怕他面无表情说出这个字眼，依然令人心潮澎湃。

“娶”，我拼命抠除时空隧道中镶嵌的这个字，把女孩们的记忆击个粉碎，可这些女孩失去了记忆，便如行尸走肉一般，于是我开始为她们分尸，切割开后重新组合，缝缝补补成为一个健全人。一路跟过去我累得够呛，呼哧呼哧喘气，可猪孩却毫无停下来的趋势。他带着他那张丑陋的大饼脸，坑蒙拐骗，我气急了，要揪他回来兴师问罪。

“天亮请睁眼。”

不明白警察让我看来看去看什么。

“我的钱能要回来吗？”我问。警察委婉地答：“现在他的真实状况是，他的所有账户都已被封禁，真正的提取权还需要……”

我断定这是“没戏”的意思。

走出审讯室，我的心里郁郁的。这场审讯没帮我追回任何一分钱，还浪费了我很多时间。转念又不能这么想。我的供词能加重猪孩的罪行，让他多享用几年牢狱之灾。但是，我依然要不回我的血汗钱。

下定决心，我要救猪孩！

他现在有那么多资产，如果能全身而退，我必然荣华富贵享不尽。说行动就行动，我起草了多份回忆录，边写边删改自己的记忆。这次，猪孩不再是我捡到的怪人，而是堂堂正正的公子，我要把这些呈现给警察，能为猪孩博得好形象。我一遍遍核对，确保万无一失。改装完自己的记忆，我联系到警察，表示自己还有很多细节要补充。

走出审讯室不远，警察就叫住我，说一些信息错了——与别的女孩提供的信息稍有不一致，又查阅了一下，问题不大，没关系。

在警察局旁边的小饭店我看到十来个姑娘谈天说地——我们都是猪孩的前女友。而在警察给我看的猪孩的发家史中我没有看到过眼前的几位女孩儿。“我也没有看到你。”“没有看到你。”我们都曾在警察的指导下看过猪孩的发家经历，却没看到过彼此，也难怪，猪孩骗过的女孩儿那么多。

我们都是来替猪孩开脱的。“给他加罪才是傻子，加了罪不就更还不了钱了？”一个女孩说。“是的，我不在乎他坐不坐牢，我只想拿回我的钱。”女孩们东一嘴西一嘴，句句都是我的心思。

“我已经彻底把记忆更改了，猪孩在我心中可是一个完美的人儿。他出身名门，谦逊正直。以后生活在一起不会有什么芥蒂。”“对啊，他以前长得丑呢，这还被一个手术师给整了。”“谁知道他会选谁呢？在座的可都是他的心肝肝。”女孩们讨论着，暗地里不无互相嘲讽攻击之意。

我闭口不言，她们不知，我便是那个改变了猪孩容貌的人。

3

猪孩出狱了。看着这个人模人样的男人走出来，我竟然没有冲上去兴师问罪，反而希望一切都是个误会。我闭着眼睛等着猪孩走过来，向我诉说误会的前因后果，如果能结婚，那便更好了。

然而他并没有打算和任何人结婚，原因是我们长得丑。我欲哭无泪——别忘记是谁给你整的容！

十多个女孩子愣愣站在一起，我们请求警察再次把猪孩抓起来，可惜我们的记忆已经被自己篡改，无法作为证据。当然可以再度改回来，但是太耗费精力，而且即使改回也不一定能作为强劲证据将猪孩绳之以法。更可怕的——如果猪孩被绳之以法，我们这群女孩连做白日梦的权利也没有了。

眼前犹如一道深渊，我们共同企盼自己才是唯一。有几位女孩子已经扛不住精神的折磨，坍缩成一堆蝼蚁，令人毛骨悚然。我逐个去救她们，用隆隆作响的机器去切割，去重组，然而蝼蚁太小了，我的电锯根本施展不开。我将目光转向警察，他也望望我，说：“天黑请闭眼。”

这次我没有完完全全闭紧，眯出一条缝来，世界天旋地转，黑白开始颠倒。这里女人迎娶男人，许诺豪车、住宅，男人受了恩赐开始勤于家事、卖弄色相。很快又颠倒了回来。只有我独自一人在审讯室里。

“你为什么不闭紧眼睛？”警察第一句话。

“她们呢？”我反问道。

“哪里有她们？如果你看到了容貌陌生的女子，那可能是猪孩想象中的形象，所以你们彼此独立，互不相识。”

“‘你们’？‘彼此独立’？难道我也是猪孩想象中的形象？”

“是的，很完美的受害者。”

“猪孩呢？”我问。

“猪孩从来没有出狱过，如果你见过，那只是你们私自删改记忆后的错觉。他侵吞过多私人财产，组织传销，出售裸照……”我接受不了，头痛得厉害。

“没关系，其他受害者已经被筛掉了记忆中的所有暗黑信息，成为了一个没有受过伤害、彻底快乐的人。你做什么打算？”

“快点儿把我的暗黑记忆也删除吧！”我选择快乐。此番经历已经让我彻底看不清人生的意义。

我蹦蹦跳跳地离开审讯室，头脑简单，感觉无比地自由畅快。记忆中有一个叫猪孩的人，他温暖了我，保护过我，明媚了我整个青春。也会在彼此的相处中稍留遗憾，但是，青春嘛。

“天亮请睁眼。”

我吓了一跳，简单、快活一扫而光，死死闭着眼睛不肯睁开。我愿意一直闭到死去，一直闭到死去。

文章写于2021年07月03日，未再改动